深秋的山林裏，氣溫已經接近零度，圓月似乎被凍住了，夏夜裏的金黃色變成了冷白。

山鬼從樹枝上躍下，與野豬站在一起，紅袍的下擺隨風輕輕搖動，看似隨意，實際上一直警戒著。

“大新！”白鹿從林間奔出，背上葉空焦急地喊道，“大新，你沒事吧？”

“葉老師！”大新見到他，所有的緊張和害怕才一股腦兒地發洩出來，哭道，“葉老師！”

葉空跳下白鹿，看了眼離野，離野盯著蓮沛和野豬，不敢輕舉妄動，於是他把大新扶起來，把那兩個昏迷不醒的人放在白鹿背上：“麻煩你先把他們帶到安全的地方去，謝謝。”他摸摸白鹿的長頸，白鹿平穩地飛躍出去往珍珠湖方向奔去，幾步就消失在林中。

眼看就要到手的人類跑了，離野怒火中燒。

蓮沛道：“你以前不是這樣的，離野。”他能看出離野對人類、對鮮血、對靈力和力量的渴望，以前的離野沈穩平和，靈力修為強大，所有動物和獸妖都尊敬他，他是當之無愧的宗山山神。

離野紅色的眸子轉了轉：“我以前是什麽樣子？善良嗎？”他譏笑道，“善是最沒用的東西，我善良了，就會被人類騎在頭上，你在宗山時間也不短了，蓮沛，你告訴我，宗山失去了多少土地和樹林？多少動物失去家園？”

蓮沛楞了一下，不是因為他話的內容，而是因為眼前的狐妖竟敢說出如此冠冕堂皇、本末倒置的話來：“離野，你因為這個理由想要獲得力量，想要報覆人類？你的靈力怎麽來的？你吃了多少野獸動物，吃了多少宗山的生靈？你有什麽資格說是為了宗山？！”

離野前肢彎曲，伸長脖頸，皺著鼻子，露出尖牙，做出一副攻擊的姿態：“蓮沛，你是人類，你當然為了人類說話……你說我沒有資格，你就有資格嗎？別忘了，你是吃過人的……山鬼大人，呵呵呵，你根本就是個食人鬼！”

驟然間，風停駐下來，蓮沛身上的紅袍似乎化開了，飄散到周圍的空氣中，山林像被鮮血染紅了一樣，不存在的血腥氣彌漫開來，那是他的怒意……

山鬼咬牙切齒道：“你閉嘴！”

葉空感覺到懷裏的大新瑟縮了一下，捂住他的眼睛輕柔地說：“別怕。”

野豬哼了一下，用鼻子拱了拱蓮沛的後背。

離野笑道：“我說錯了嗎？是誰摟著我的脖子，哭著說自己餓？是誰快要魂飛魄散時，貪婪地看著地上的人，瘋了似的把人一口一……”

“你閉嘴！”他明明已經忘記這些了，他強迫自己吃牛羊肉魚肉，騙自己那次吃的也是死在宗山的動物，不是什麽人……

“所以啊，別在這裏假仁假義了，蓮沛，你也沒資格……你既做不成野獸、人類世界也回不去……你就是個可憐蟲……”

突然林間邪風驟起，冷白的月變得血紅，山鬼紅袍翻飛，身形漲大，離野尖聲笑著，也變大數倍。

巨型野豬跪倒在地，示意葉空和大新騎到他背上。

葉空把大新扶上去，他擔心蓮沛，野豬拱他的手臂，搖搖巨大的頭。

葉空明白了他的意思，自己在這裏也會影響蓮沛，抓著野豬的剛毛爬了上去。

野豬帶著兩人往珍珠湖相反的方向跑，身後傳來震天的巨響。

葉空回頭去看，夜色濃到化不開，靛藍色的蒼穹下，參天巨樹應聲而倒，群山之中的鳥群振翅驚飛，黑壓壓一片朝他們的方向飛來。

他擔心蓮沛，但是也相信他。

只是……蓮沛說離野只剩下了魂魄元神，短時間內不會有任何威脅，但是怎麽會突然又出現在這裏？而且看樣子似乎還恢覆得差不多了？

“葉老師……”懷裏得男孩緊抓著野豬得脖頸剛毛，“你們怎麽找到……”

葉空：“你進了山蓮沛就知道了，珍珠湖的結界因為大量人類的涉足已經破損，蓮沛將整個結界後移了十幾裏。他在你身上加了靈力做的保護。還好你跟著進來，如果只是那兩個人，他可能沒辦法這麽快發現。”

“對了，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小花同學的爸爸，叫……叫叔叔吧。”

大新下意識松開緊緊攥著的硬毛，險些摔下去，穩住身形叫道：“叔叔好。”

野豬哼了一聲算是打招呼。

“葉老師，蓮沛大人，不會有事吧？”

葉空也在擔心，但是要先把大新送回安全的地方，他安慰道：“他很厲害的，不用擔心。”

蓮沛憤怒中還保有理智，這裏離珍珠湖太近，如果有人留在珍珠湖附近尋找失蹤的兩個人，那麽他和離野的打鬥恐怕會引發恐慌。

他扳住離野企圖咬他脖子的上下牙，用力將他推出去數十米，撞在樹幹上。

離野翻轉身體落地，後蹄蹬地飛竄過去。

蓮沛躍上樹冠，趁著夜色往珍珠湖西南方向飛掠過去，這個方向既遠離人類，也能讓野豬帶著葉空和大新離得再遠些。

珍珠湖位於三座山山巔之間的平緩地帶，有山坡和山峰的阻擋，很少會有極端天氣，連山風都鮮少光顧這裏，起風便順著埡口擦著湖邊往另一個方向去了，所以湖水常年平靜如鏡面，在遠山眺望就像一顆圓潤的藍色珍珠鑲嵌在群山之中。

徐雅和楊輔下午不見了蹤影，快到返程的時候，老趙和黃助理才發現，找了半天也沒有找到，老趙打電話給村裏，幾個青壯年村民拿著手電趕了過來，一起找人。

他們沿著珍珠湖把附近的林子都找了個遍，也沒有線索，村民：“該不會坐船的時候掉水裏了吧？”

老趙：“不會，下游船的時候我還看見他倆了，拿著手機直播呢，怎麽就不見了呢？”

另一個村民：“會不會在山谷裏迷路了？”

老趙急道：“就那條筆直的山谷，一個岔路都沒有，上哪兒迷路去？啊？你迷一個我看看！”

幾道手電的光在草叢裏交叉，黃助理發話：“游客中心沒有、你們幾個來的路上也沒有遇上，就說明人肯定還在珍珠湖這兒，都別說了，分開找，你們幾個往那邊，老趙你帶倆人去南邊，你們倆跟我上西邊看看。”

他想點根煙，但是山裏明令禁止明火，掏了掏兜又把手拿出來了。

老趙看出來了，勸道：“老黃，別著急，你上湖邊抽顆煙，緩緩勁，咱們再找。”

站在珍珠湖邊上，夜色清冷，墨黑的湖水中有一輪圓月。

兩人一邊哆嗦一邊抽煙，老黃：“這事可不能傳出去，人要是找到了還好，找不到咱們珍珠湖可就臭名遠揚了！”

老趙：“誰能想的到這麽大兩個成年人還得看著呢！”

老黃嘆口氣：“甭管怎樣，鎮長知道這事兒了，正往這兒趕呢，這回說什麽也得把安保人員配齊，起碼往野山走的路要給封起來。”

他倆正聊著，遠處十公裏外湖對岸的山上，似乎有什麽東西。

老趙在煙霧繚繞中瞇起眼睛，那邊的山林似乎變成了死灰色。

“那是啥玩意兒？”黃助理把煙在湖邊濕潤的地方按滅，擡頭的時候問道，“……起火了嗎？”

兩人站定看了幾秒，頓時異口同聲喊道：“媽的！起火了！”

秋冬幹燥雨水少，是山火高發的季節。黃助理罵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他媽的！我這是犯太歲了嗎？”

他拿手機的手都在抖，要是死了人又起了山火，別說他這個助理了，就連馬鎮長恐怕死幾回都不夠。

他顫抖著撥通了馬鎮長的電話，老趙也正打著火警，猛然間一陣疾風從湖面急掠而來，劍鋒一般的風掃過湖面，掀起灰白的浪花，打在岸邊，把能容納二十人的大游船整個拋到半空，砰的一聲倒扣著丟進湖中，掀起巨浪。

老趙和黃助理站得遠，也都被濺了一身的水。村民聽見巨響跑過來：“怎麽回事？怎麽回事？”

目睹了這種異象，兩人誰都不敢吭聲，哆嗦著面面相覷。

有呼喊聲從林子那邊傳來：“找到了！找到人了！”

老趙先找回三魂六魄，望著遠山，短短的功夫，剛才那片灰白消失得無影無蹤。許是太累了，看錯了。他長籲了口氣，拉著黃助理顫巍巍地跟著村民往山林那邊走。

離珍珠湖大概一裏地的林子裏，兩個人趴在一塊巨巖上不省人事。

村民從巨巖旁邊撿起兩個蘑菇：“這不是神菇嗎？這玩意有毒啊……”

黃助理這會兒也回過神來，罵道：“年輕人，尋求刺激，什麽都不懂就瞎吃！氣死老子了！我看把他們扔這兒吧！”

他說的是氣話，神菇雖然有毒，但並不致命，吃了之後會出現幻覺、迷狂等癥狀，之後便是昏睡不醒，只要代謝出去，就不會有什麽大問題。

白鹿將他倆放在這裏，特意找了神菇擱在旁邊，制造了兩人誤食毒蘑菇才走丟的假象。

黃助理氣急敗壞地走出林子，走之前回頭看了眼湖對岸的遠山，夜晚的景色迷人，漫山遍野的紅葉像是在燃燒。

“看走眼了！”黃助理搖搖頭，還好剛才的電話沒撥出去，要不又得挨鎮長的罵。

老趙憂心忡忡地不說話，剛才太慌張沒想起來，現在他突然想起來幾個月前宗山村村長跟自己說，他們送祭品去祭拜山神的事情。

聯想到剛才的異象和邪風，他忍不住打了個冷顫，催促著村民背著兩人往回走。

若真是神仙打架，可不是他們凡人能插手的。

蓮沛不想再給離野機會，以前容忍了那麽多次，但這次他險些傷害到崽子，這觸碰了他的底線，留下離野只會後患無窮。

他在林中穿行，追著生性狡猾的狐貍，飛掠過地面時，落葉被帶起，飛到空中，甚至超過了樹冠。

他成功煉化了上次在宗山腹地得到的靈力，已經今非昔比。

離野四蹄狂奔，根本甩不掉山鬼，他心裏吃驚，本以為自己接受了那份奇怪的靈力，加上休養生息，蓮沛那小子已經不足為懼，但是這強烈的壓迫感是怎麽回事？

他一分神，眼前紅光一閃，他本能地跳到樹幹上，腳掌踩著樹幹強行轉彎，往另一個方向跑去。

月影沈沈，是不是在樹冠間隙中透露出一點銀白的光，離野速度極快，靈力全部灌在四肢。

打不過不要緊，他可以逃走，反正宗山山脈這麽大，他不信蓮沛能找得到他。

耳畔風聲呼嘯，身後追著的人已經沒了蹤影，離野稍稍松下口氣，跳過山澗，回頭看了看，確定蓮沛確實被甩掉了，才放慢腳步，優雅地抖了抖半透明的白色被毛。

他要穿過宗山腹地往南面去，那邊不是蓮沛的勢力範圍。

計劃好，他踏上草甸，月光形成光柱，按照枝葉的走向交錯地投射在草甸上。

離野鼻頭聳動，在滿滿的三色堇格桑花花香和綠草的清香中嗅到了一絲極不易被察覺的……皂香？

“唔！！”右側身體一震，妖狐被踢翻在地，山鬼踩住他的脖子，黑發才緩慢地垂下來。

離野掙紮，卻絲毫無法撼動蓮沛的鉗制。

月色下，山鬼大人問道：“離野，你究竟見過什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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